文/SarahHandler翻譯/岳夢琳編輯/陳盛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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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夢琳（MonikaYUE），23歲獲得巴黎高等工商管理學院藝術品管理MBA學位，24歲在巴黎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從事古董拍賣顧問、藝術品收藏咨詢、藝術策展等工作。25歲至今擔任法國華裔青年收藏家協(xié)會會長。

核心提示>>>

在北方，炕和地暖是除火盆、手爐外的補充保暖設施。而南方使用火盆和手爐雖能讓人們感到暖和，但依然也要添以錦衣貂裘。

圍爐而坐

明朝時期（14~17世紀）出現(xiàn)了用于放置火盆的木制幾案?！遏敯嘟?jīng)》中就曾介紹過壺門券口、帶有深槽和托泥的火盆架，其中圓爐架有六條彎腿和曲線牙子，方爐架則為四腿式。書中還出現(xiàn)一種罕見的低矮桌子，中有圓孔用于嵌入火盆。20世紀時被北京匠人取名為“火盆架”。

事實上，火盆架在明朝時期并不常見。比如，明萬歷年間錢貢的《太平春色圖》（圖1），設色畫屋一楹，早春時日，學童圍爐伸紙，搦管欲書，承爐的火盆架有壺門券口馬蹄腳，上有束腰，足端安裁榫下承如意紋托泥。煤爐可用筷型鉗添煤以調(diào)節(jié)供暖程度。下雪天，凳子上也鋪了貂裘墊，人們圍爐而坐，取暖賞雪，好不愜意。另有明萬歷年間木刻版畫插圖《繡褲記》（圖2）中，有一件寬大的六腳火盆架，三彎腿弓型券口。

再看一幅宋明時期的古畫（圖3），幾位儒士在花園中鑒賞古跡，酒壺置于火盆上。束腰厚碩，托腮打槽嵌裝素胚絳環(huán)板，波浪起伏雕飾的三彎腿下承云頭腳托泥，營造出生動的場景。

發(fā)展至清代，火盆架才被普遍使用于古代大宅中。中川忠英編錄的《清俗紀聞》是一部清代乾隆時期中國江、浙、閩一帶民間傳統(tǒng)懾俗及社會情況的調(diào)查紀錄，作者從長崎港口登岸的清朝商人那里收集資料。書中描述過一件方高火盆架（圖4），造型樸拙，腿足下展至底收以明快的馬蹄足，束腰嵌裝絳環(huán)板并鎪鑿近似海棠式的透孔，頂部面上有圓形內(nèi)凹，可以擺放金屬火盆，券口雕飾類似明朝的架子床，也被稱為“廳爐”，主要用于室內(nèi)香薰取暖。

現(xiàn)今僅有幾件火盆架在歷史的長河中被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比如，在明萬歷年間御廚大臣潘允征（1598年去世）墓中出土的銅方爐幾型火盆架（圖5），銅方爐旁邊放有較大的壺，推測為用于泡茶的茶壺。美國加州中國古代家具博物館藏有一件火盆架（圖6），與圖3中的火盆架有十分相似。由于它的用途是承載盛滿炭煤與炭灰的沉重的金屬火盆架，所以在用材和結構上都強調(diào)了其穩(wěn)定性，簡潔的線條和適當?shù)难b飾補充了視覺上的審美要求。整體用黃花梨大料制成（圖7）。造型儼然是一具十字棖大方凳。牙子與束腰一木連做，挖出壸門輪廓，沿邊起皮條線，與腿足相交處透鎪卷云一朵。皮條線順腿而下，形成內(nèi)翻卷珠足，足底承以圓球。四足外角還從球上抽出一莖花葉，三歧，頂尖上貫到束腰部位。

火盆架的抱肩榫做法特殊。左右牙子的兩尖盒腿足格肩的尖相交集中，再將相交點上移到束腰之上，保留浮雕花葉形象的完整性。不論設計性與功能性，它都是明式家具中最成功的典范。它適用于禮制森嚴的士族大宅中，如《紅樓夢》里的怡紅院內(nèi)，麝煤金爐猶暖，熏香氤氳。

麝月道：“你死不揀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凍破了你的?！闭f著，又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素香放上，仍舊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燈，方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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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瞧瞧，又閉了眼坐著，喘了一會子，又道：“籠上火盆?！弊嚣N打諒他冷。因說道：“姑娘躺下，多蓋一件罷。那炭氣只怕耽不住?！摈煊裼謸u頭兒。雪雁只得籠上，擱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點頭，意思叫挪到炕上來。雪雁只得端上來，出去拿那張火盆炕桌。那黛玉卻又把身子欠起，紫鵑只得兩只手來扶著他。黛玉這才將方才的絹子拿在手中，瞅著那火點點頭兒，往上一撂。紫鵑唬了一跳，欲要搶時，兩只手卻不敢動。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時那絹子已經(jīng)燒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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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長沙出土漢朝火盆有時會直接被放在小桌子上，而較高的火盆則要罩上竹籠防止衣物飄入爐火中被點燃。火盆并不是某個房間內(nèi)固定的設施，而是可以根據(jù)居住者需要而移動的。在清代畫家陳枚的工筆仕女繪畫《月曼清游圖:圍爐博古》（圖8）中我們可以看到時入仲冬，天氣愈寒，屋中暖爐旁，閨中女子閑聚在一起，鑒賞書畫的情景，火盆就被移放至她們旁邊。

賈母笑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這些桌子，只用兩三張并起來，大家坐在一處擠著，又親香，又暖和?！北娙硕嫉溃骸斑@才有趣?！闭f著，便起了席。眾媳婦忙撤去殘席，里面直順并了三張大桌，另又添換了果饌擺好。

:《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王熙鳳效戲彩斑衣

家中火盆的數(shù)量取決于天氣寒冷程度和家庭富有程度。明末清初的戲劇家、文學家、生活美學家李漁在1671年出版的著作《閑情偶記》中直言不諱地提到過：

予冬月著書，身則畏寒，硯則苦凍，欲多設盆炭，使?jié)M室俱溫，非止所費不貲，且?guī)装敢咨鷫m，不終日而成灰燼世界。若止設大小二爐以溫手足，則厚于四肢而薄于諸體，是一身而自分冬夏，并耳目心思，亦可自號孤臣孽子矣。計萬全而籌盡適，此曖椅之制所由來也。制法列圖于后。一物而充數(shù)物之用，所利于人者，不止御寒而已也。

:《閑情偶記》器玩部制度第一椅杌

火盆可以在寒冬時日使屋內(nèi)滿座皆溫，古人可享受室曖無冬之福。李漁也設計發(fā)明了有取暖功能的暖椅和書案。然而，火盆燃煤生灰，并不是最好的取暖方式，李漁也曾訴苦道：

“予嘗于花晨月夕及暑夜納涼，或登最高之臺，或居極敞之地，往往攜爐自隨，風起灰揚，御之無策?！?/p>

衣袖添暖

火盆為近距取暖設備。除此還有手爐和腳爐，跟火盆一樣需要用火箸添煤燃燒發(fā)熱。在古代官宦士大夫的府第中，手爐、貂裘和熱酒是耿耿長冬必備的保暖之物。

那鳳姐兒家常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內(nèi)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nèi)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nèi)一個小蓋鐘。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nèi)的灰，慢慢的問道：“怎么還不請進來？”

:《紅樓夢》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紅樓夢》中還描寫了賈母游園賞景、命小姐們?yōu)樵?jié)制燈謎的橋段中就有對手爐的描寫：

說著，李紈早命拿了一個大狼皮褥來鋪在當中。賈母坐了，因笑道：“你們只管頑笑吃喝。我因為天短了，不敢睡中覺，抹了一回牌想起你們來了，我也來湊個趣兒?！崩罴w早又捧過手爐來，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來，親自斟了暖酒，奉與賈母。

:《紅樓夢》第五十回蘆雪廣爭聯(lián)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

手爐為奢侈之物，但在賈府中侍女也可以擁有自己的手爐，在《紅樓夢》襲人歸省母病的橋段，賈母就賜予衣物和手爐：

那襲人是個省事的，你告訴說我的話：叫她穿幾件顏色好的衣裳，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著，包袱要好好的，拿手爐也拿好的。臨走時，叫她先到這里來我瞧?！彼u人謙遜省事，不講究排場和虛禮，故而要親自檢查，檢查后還是不滿意，又賜高貴服裝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等數(shù)件，吩咐小廝打燈籠，一起送襲人回家。

:《紅樓夢》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胡庸醫(yī)亂用虎狼藥

特別是到了明晚期，手爐具有較高的使用價值、藝術價值和收藏價值。張鳴岐為其中最著名的制爐手工藝人之一，并得益于明代著名收藏家、鑒賞家項元汴，他鼓勵張鳴岐來到浙江嘉興，項元汴和他的朋友們專門請張鳴岐制爐，手爐對于久坐案臺、以琴棋書畫度日的文人雅士來說是必不可少的案頭清玩之物，手爐成為像筆墨紙硯、水丞筆掛和筆筒一樣的幾案之珍、文房之寶和賞心悅目的觀賞陳設。與家具不同的是，手爐名匠落款的作品，買家常以有權勢的著名文人墨客為主。當代藝術鑒賞認為“張爐”銅質(zhì)勻凈、光澤古雅，水磨紅銅厚薄均勻，整爐不用鑲嵌、鑄造或焊接，而將整塊銅料用榔頭手工捶打成型，蓋子十分緊密不松動。香港收藏家葉承耀醫(yī)生收藏的一件刻有張鳴岐底款的手爐（圖9）（參考《中國文人繪畫、書法與案物》PAULMOSS）：

不知寒到但覺春回。張鳴岐制

這句詩可能來自定制這件手爐的主人，我們在宜興陶器和其它齋房雅具中也可以見到類似的款文。爐身呈長方形狀，肩外鼓，下腹弧收，四角圓委，蓋圓拱，鏤空仿竹編的六角篩孔。香爐頂蓋是由自上而下的視角設計的，取材于民間藝術中精妙的幾何圖案、象征性圖騰、風景畫或故事場景等等。手爐中常使有熏香作用的炭料，盈盈手持，裊裊香煙自銅孔中升起。此手爐長13.2厘米，寬10厘米，高8.2厘米，而高于6厘米以下的則屬于小型手爐，可裝在袖內(nèi)，中型手爐可提在手中（圖10），而大手爐則常被放在桌案上。

手爐出現(xiàn)已有久遠時間，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藏有兩件7世紀精美的陶制手爐，一件如唐朝早期陶制手爐（圖11），與另一件唐代早期瓷制手爐（圖12）中類似樣式，而1957年西安市發(fā)掘的隋朝樂平公主楊麗華的外孫女李靜訓墓中出土一件與侍女手中那件式樣相同的手爐。還有一件8世紀的滑石瓷手爐（高14厘米）刻有唐朝典型花飾。它們或均為墓中出土，為逝者的生前私物或其復制品。陶制手爐一直被沿用到20世紀，魯?shù)婪颉·霍梅爾（RudolfP。Hommel）曾在1969年出版的《手藝中國：中國手工業(yè)調(diào)查圖錄》中描述過他于1920年在中國浙江省找到的一件粗陶手爐，他寫道：

不管在家中還是田間，在散步還是與鄰居閑聊，人們手中總是捧著那盛著灰燼的碗。當他們坐下時，就把手爐放在膝蓋上，雙手握著竹柄，或放在地上，雙腳置于其上。

明朝時期，金屬爐（超過22厘米）被用于腳爐，我們可以從它們罩蓋的痕跡上得到證實。在《紅樓夢》中還描寫過一種叫“湯婆子”的水暖具，裝滿熱水給衣物加溫。

晴雯、麝月皆卸罷殘妝，脫換過裙襖。晴雯只在熏籠上圍坐。麝月笑道：“你今兒別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兒?！鼻琏┑溃骸暗饶銈兌既ケM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摈暝滦Φ溃骸昂媒憬?，我鋪床，你把那穿衣鏡的套子放下來，上頭的劃子劃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闭f著，便去與寶玉鋪床。晴雯“”了一聲，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來鬧。”此時寶玉正坐著納悶，想襲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聽見晴雯如此說，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鏡套，劃上消息，進來笑道：“你們暖和罷，都完了?！鼻琏┬Φ溃骸敖K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來，湯婆子還沒拿來呢。”麝月道：“這難為你想著！他素日又不要湯婆子，咱們那熏籠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兒可以不用?！?/p>

:《紅樓夢》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胡庸醫(yī)亂用虎狼藥

《紅樓夢》中還有出現(xiàn)過“熏籠”，雖然它的詳細尺寸不得而知，但據(jù)文章推測它至少足夠大可以讓麝月斜依著睡一晚，也可以讓寶琴、寶釵、岫煙、黛玉四人圍坐閑談。

寶玉忙趕上問：“那去？”小螺笑道：“我們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我如今也往那里去?！睂氂衤犃?，轉步也便同他往瀟湘館來。不但寶釵姊妹在此，且連邢岫煙也在那里，四人圍坐在熏籠上敘家常。

:《紅樓夢》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炕暖安身

當然還有地暖設備。早在新石器時代地火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被用于烘烤土地使它溫暖干燥，人們可以坐在或睡在上面。陜西省的西安半坡、臨潼姜寨都有發(fā)現(xiàn)隸屬于仰韶文化的地火考古遺跡。直至今日，內(nèi)蒙古的牧民和農(nóng)場主還會在他們的蒙古包中烤火。北魏時期（公元386~534年），在高官顯貴的家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地熱，有點類似古羅馬的地熱工程，他們在地下開鑿了管道系統(tǒng)，接受并重新分配熱能。他們在外部設置了撥火孔和排煙道，在地上烤火的基礎上進行了技術改革。清朝時期，在皇宮和富貴人家都有使用“地暖”，《紅樓夢》中的海棠詩社爭聯(lián)即詩的蘆雪庭就設有這樣的地炕。這種地炕在今天的內(nèi)蒙古仍有人在使用。

李紈道：“我這里雖好，又不如蘆雪庵好。我已經(jīng)打發(fā)人籠地炕去了，咱們大家擁爐作詩。”

:《紅樓夢》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在唐宋以前，中國人習慣席地而坐，地上烤火和地暖才得以發(fā)展。大約在10世紀，當人們開始習慣垂足而坐的時候，炕出現(xiàn)了?？灰彩且环N地暖系統(tǒng)。它由火灶演變而來，把熱源由地下移入了地上平臺上?！翱弧钡谝淮伪惶岢鍪窃谶|代或金代?？脊艑W家發(fā)現(xiàn)炕可以出現(xiàn)在一個房間的兩個或三個側邊，明朝時期它在中國北方的城市和鄉(xiāng)村，通常被置于南邊的窗子下面?？挥么u或土坯壘成，在鄉(xiāng)村常燃燒桔柑或麥稈，在城市則燃燒煤或木炭（參考《HistoryandDevelopmentofAncientChineseArchitecture（中國古建筑的歷史與發(fā)展）》一書）。在上面覆蓋上毯子可用于日坐夜寢，它還有專門為其配套制作的炕案、炕柜或書架等家具。像《紅樓夢》中的賈府那樣的富貴人家，晚上還會遮上簾子以保持私密性。賈母或家中德高望重的人坐在炕上，而其他人則坐在椅子或凳子上。

在北方，炕和地暖是除火盆和手爐外的補充保暖設施。而南方使用火盆和手爐雖能讓人們感到暖和，但依然也要添以錦衣貂裘。李漁在他的著作中抱怨火盆不足以保暖。1920年時的美國訪者Hommel也曾有過相似的感受：

在中國如果你圍坐在火盆旁，試圖通過它獲得溫暖舒適，那你離失望不遠了。（《手藝中國：中國手工業(yè)調(diào)查圖錄》魯?shù)婪颉·霍梅爾）

來源：《古典工藝家具》雜志